鱼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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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家/GGAD】四季与1/699(下)

下半部分,字数1W+,全文2W+

决定一切的,是六百九十九分之一……吗?

*关于赌博游戏的四季小故事。

秋与冬:1901年,在德国的小酒馆;1998年,在英国的猪头酒吧。

涉及格林德沃,子世代三人组与卢娜,还有阿不福思。


秋天的游戏


  夜风敲响酒馆大门,半人高的栏杆咔哒打开,青年走入麦芽发酵的熏味中,身上挂着雨水的痕迹。

  “奇怪了,下雨了?”老板停下擦拭杯子的动作,探头望了眼。

  小酒馆外,秋日常见这样冷冷的夜晚,雨丝细密难见,轻轻柔柔地隐藏着,街道静悄悄,一片乌云遮盖出的黑暗。

  “再,再来一杯——我今天就要把这东西给搞定!什么一次,给了我个空的!这就是诈骗!无耻的外国佬!”大汉一把抓住老板的手,见底的酒杯重重砸在吧台上,透亮的蜜色同泡沫一起从杯口滑出来,流进报纸头条的广告。

  红发的青年扬起手,意识不清醒的人被推着歪倒一边,脑门埋进装饰插花的花泥里。他在最靠右的地方落座,袖口下有一道不自然的凸起,显然是魔杖臂套。

  “啤酒,谢谢。”

  啤酒很快就上桌了,在发酵似的气味里,任何一种可以通过嗅觉与味觉进行分解的物品似乎都难逃揣测和联想,于是干脆有半颗柠檬被摆在杯子边上,已经挤压出的新鲜的汁液沿着杯壁流下,与截然不同的酸味为伴。

  点酒的人没动杯子,这意味着一类等候或倾诉的欲望。

  “我没见过这样的啤酒,听说你这里有令人大打出手的好酒。”客人说。

  “就当送了一颗柠檬吧!哈,今日的酒不够好!”

  老板打量着新顾客,自家酒馆格调不高,招牌偏僻,是个当地人才清楚的小店,很少见陌生面孔光顾。

  此人必然也不是乔迁而来的新住户。那火焰一样的头发,内敛而柔和的轮廓,一眼看过去就生出好感,只不过话语少时显得凌厉,另有一番矛盾的气质,以本地的姑娘们来说,有了这么一位大好青年,早该四处有打听的话头了。

  “你才来这里吗?”老板打开了话头,一个经营服务业的人,总是善聊的。

  “意外途经而已,我要往更南边去,今晚就走了。”

  雨声渐渐大了,瓢泼之势在听觉中越来越清晰,秋季意外而绵长的降雨同整片土地上的温度一并来去,每有一滴雨点拍打砖石,每有一丝潮湿渗入土壤,就有一颗寒冰的砝码由此至彼,将下一季的寒冷之阀愈开愈大。

  这座城市不知何年起开始聚居巫师,原住民麻瓜也从未离开过,两拨人平和地生活在一起,没有人触动保密法,保持着一个德国南部小镇普通的表象。

  寻常客人都是住在附近的巫师们,中老年男人们熏天的酒嗝和汗臭天然与女人们隔绝,当父亲、丈夫的与打光棍的一样对坐着吹嘘歌颂,然后喝到天昏地暗睡死桌前。

  今日竟然来了个这样年轻的客人,稀奇!也只有下雨能解释得通了。

  “这里其实也有麻瓜光顾的。”老板善意地说,“虽然大家都喝得不清不楚,麻瓜未必当真,但尽量还是不要使用魔法……你知道,保密法。”

  保密法,自它签署生效之后,整个巫师世界都沉入了麻瓜生活的背面。1689年!多么遥远的年份,那一年,遥远的大陆之外,《权利法案》才刚诞生,在日耳曼人的土地上算,能与之媲美的《德意志帝国宪法》都要等到1871年了,想想,《国际保密法》是个比民族统一的国度还早的故事哩!

  “保密法。”红发青年为这词语动了动嘴,鼻翼的形状随之抽动,像杯中紧跟着细匙的冰块,搅动旋转时拉扯出一串串细小上浮的气泡。他露出了一个可以称之为笑容的表情,慢慢评价道:“它存在太久了。”

  老板自然接话:“谁说不是呢,足足两百多年啦!就算有法子长寿一些,也没几个人真的知道以前是什么。”

  以前是什么样子?在《德意志帝国宪法》以前,在1689年以前,巫师们曾经生活在一个无需隐藏自我的时代,那个时候他们如何与无魔法者打交道,又怎样把自己融入另一端历史之中,课本与书籍无法给人鲜明的答案,或许那些名头大的炼金师真正清晰地知道,只有从元素与魔法的尽头提炼出的贤者之石才能协助人类容易衰老弱败的肉体延续青春,若非一种强而有效外界能力,无人能停下生命的终止,而一旦人死了,记忆自然也与死一并离去,枯亡在尸首中。

  人们繁衍过几代,便再没有什么麻烦,唯有习惯和延续,成为传统和准则,就如同这座小镇如何慢慢兼容了麻瓜与巫师的两个世界。

  年轻人环顾四周,昏黄灯光下只有老板、他自己以及角落里一个白发的男人清醒着。

  “过来坐吗?我请你喝一杯。”青年对那人邀请道。

  白发男瞧着已经有年纪了,坐在很偏僻的位置,酒馆内所有的灯光都照不见他,只有他面前那杯已经见底的酒反射着温馨的光线。衣服穿得还算工整,体面的棉与羊毛料包裹着他,在这个疾速降温的时节,有一份恰到好处的温暖,而那花白色的显然属于老者的头发则稍显凌乱,在束起来的绳结上鼓囊着乱发,像是什么东西带到过,也可能是有谁扯了他的头发。

  他听到了年轻人的邀请,一双枯瘦的手伸向脖子,食指与无名指上颜色暗淡的戒指勾住一缕头发,因他的动作而牵动——想来一直是他扯了自己的头发。

  他的戒指并不多见,面积格外大,毫无多余装饰,没有宝石,没有珍珠,没有撑起珠宝的底托,仅仅是一条干瘪的金属绕了一圈,表面凹凸不平,像水草下重叠的条状蛙卵。

  青年看着那个戒指。用金属绕成此种形态,放在男人手里,仿佛一圈无用的约束誓言,人人都知道不忠是无法扭转的,却偏偏以此混淆视听。实际上,比起任何一句等待成为过去时的承诺,它更常出现在女人指头上——并非忠贞的实际无证,也不是美丽的装饰品,而是缝纫与切割时保护指头的道具。有时会是厚皮革或硬质布制作的,可以覆盖整根手指,让切断神经、抛光木材的刀无害化。这些复古又多余的装备在魔法的前提下显得滑稽,然而真正的实践往往需要它们,因为引导魔法是比使用魔法更严峻的议题,如魔药的魅力和魔咒的拉丁文发音相去甚远。

  他完全转身正对老者,“我对手艺人总是很向往,能拥有一门与自己艺术相结合的事业,何其完美的道路。”

  “你瞧出来了?我还以为没有人认识我呢!”白发人——著名的魔杖制作商格里戈维奇哈哈笑起来,话里好像在谦虚,尾巴却带了些尴尬的拖长。在这个小镇,这个小酒馆遇到格里戈维奇不是稀罕事,他的照片曾经登上过许多头版,连同他几百里外的不在雨中的工作室地址一起。

  猫头鹰的运用让巫师们早早有了隔空交易的网络,格里戈维奇在欧洲享有声誉,自从名号打响,就是人追他不是他求人,怪老头不做固定门店的卖家,他的主顾们总是要先找到他在哪,依靠寄信来完成需求互通。

  “我也是你的客人,当然认识你。”青年展示了自己袖口露出的魔杖尖,一道细长稍弯的浅色,格里戈维奇知道那是花楸木。

  “我不怎么做决斗魔杖的生意。”格里戈维奇的目光没有为魔杖停留,他仍龟缩在阴影里,但没有拒绝外乡人的请客,老板把酒送了过去。

  “决斗——哦,是有这么个说法,一些木材有特性,杖芯各不同。”年轻人话语轻浮,不太信服这个说法。

  人何其巧合才能活,人多么奇妙才走到今日,岂是一块木头、一段时间、一个标志可以分类的,出生在夏天的人就要热情如火,出生在冬天的人就要沉默吓人吗?有多少人在同一个时刻,麻瓜和巫师也有无数个分秒不差的同龄者,怎么能说他们一样?

  “和药草、皮毛的性质类似,魔药依托于对原料的认识运用,它们有很多品质,人们只是聚焦于更容易捕捉的一个。决斗,对你这样的年轻人而言太近了是不是,脾气坏的,哼一声就决斗了,其实你们一辈子也不会有一场真正的决斗。”

  格里戈维奇全然是一副长辈的姿态了,红发青年在他眼里是刚出校园的年纪,高挑的个头未来必然还能增长,眼睛倒是有几分成熟,为人则不太机敏——谁会在魔杖制造者面前说木头无用论,没礼貌的冒犯!

  不礼貌被进行到底,年轻人接着问:“听说格里戈维奇先生你停工了一段时间,是什么阻碍了最优秀魔杖制作者?”

  欧洲是个单位繁多驳杂的地方,而争夺首位是人类动物性的本能,在争取“最强”“最大”“最优”等项目上,各国各地各人乐此不疲,当四个手艺人被好事者并列,每哪一个是心里没怨气的。

  出乎意料,格里戈维奇没有生气,老男人平日对有意见的客户恶言相向“不如你现在就滚去英国去找奥利凡德”的模样一点不见踪影,反倒是一个按耐不住的笑容占据了他苍老疲惫的面孔,皱纹被挤到最合适的位置,极力地诉说着喜悦。

  “好事多磨,好事多歇,日日工作有瓶颈,不若给自己至臻的机会。”

  醉汉们歪七扭八,丢了满地的衣服裤子饰品——婚戒,或者是皮带的扣头,仅次于此的便是报纸,传媒物作为闲聊唠叨的中心,只买一份人人传阅,坚决不让报社赚钱。

  格里戈维奇望着一张浸着呕吐物的报纸,他给出理由,吊胃口般小声说:“我在等着开奖呢。”

  “赌博游戏?”青年嫌恶地挥手,今日报纸头条的主人公抱着写满“699”数字的物品合影,记者润色到失真的采访稿件将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那有什么乐趣,英国人枯燥的把戏,主办说了算的东西,谁知道有什么暗箱操作。”

  “这你就不懂了,年轻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才刺激呢?什么都没有,也有人愿意买一次刺激,更别说英国佬指明了说一辈子就爽一次!”格里戈维奇传授经验之道,他常年嫖赌吃喝,无不擅长,“那些零零散散的格子,谁都知道里面装满了闲置垃圾和价值不对等的玩意,698个垃圾堆着,那就是垃圾山,但只要有一个唯一的大奖,一切全部不同,那其他垃圾都会变成圣诞树的阴影,只能捧起最高那颗星,垫脚的就有意义。”

  可以是一个大奖,可以是大奖的概率,可以是另一个形式幸运数字,对于这些多年经验的赌徒来说,只要存在一丝赢的可能——或者是哪怕根本没有,只要胜利的奖励在,那个名头在,赌博就不是头晕脑胀的胡为,而是固定价值含义的柱与阶梯。

  “赌徒的真理,让六百九十九分之一决定一切,即使它远远不是六百九十九分之一。”年轻人说。

  “当然,为那六百九十九分之一,为决定一切化腐朽为神奇的秘密,只有最少数人能才知道平凡事物中潜藏的秘密,这其中再更少的人才有一份恰到好处的运气。”魔杖艺术家举杯示意,屋子的阴影在他的工作袍上滚动,“谢谢你的酒。”

  鼾声粘在清醒者的耳边,纯度不告的液体没有香气,只有柠檬也无法遮挡的异味,闷头在桌板椅子的酒馆顾客中,一位晕了头的酒鬼兼赌徒正在听报纸朗诵开奖名单,一旁是两个很可能是麻瓜的人,惊叹地找寻发声的关窍,一些机械有关的字眼出现,然后混淆在干呕里。

  二十世纪刚刚到来,整个世界却好像没有睡醒,对无魔法天赋者,听到纸张说话、图片移动就已然身处梦中,而接受梅林恩赐的醉汉说梦话,倒仍以为自己处在上个世纪,念叨着几年前的琐事,以为自己中了奖。

  红头发在酒馆的煤灯下呈现出偏向于橙黄色的错觉,青年看着格里戈维奇,刀刃般的视线陡然软化,忽然充满了一些得意的余地,他不再用一个和酒馆乱象隔绝的形象出现,南边目的地的暖风吹来,吞咽啤酒的喉咙呜咽中,老男人们于他落后滑稽的一面变得可贵而有趣,像解开了一道题,或是正在阅读卷面与答案一致的评分,眼里满是鲜明的快乐——年轻人的快乐,与这的醉鬼们有关,又无关。

  “格里戈维奇先生,你不是那样的人,你也不和他们一样喝酒,就像我们现在有同一颗多余柠檬的两半,你在这,如此开心,必然是已经获得了大奖。”

  格里戈维奇的手顿住了,他的背向后仰,将自己更多地藏进光源之外,酒杯回位时,干瘪的汁液丧失的果实方恢复至原本的模样,表皮留有指印的下凹,被碰触的瞬间,柠檬察觉危险似的滚走,带着灰尘消失了。

  他的声音是疑惑和犹豫,一些蚊虫正在他的耳道里飞舞,震动的杂音汇聚为两波争吵,一者尖叫他应当警惕,一者嘲笑着这个躲雨陌生人难知他快意。

  “这么说,这么说,你得了大奖了?你要成富翁了?你要去继承什么遗产吗?”

  杯中冰块化完了,酒被稀释成淡淡的蜜糖色,西可与加隆闪着光,写着号码的报纸碎片压在杯底。青年起身,遮风的外袍下没有任何箱包,所向之处的标点在他衣襟吸光的黑色里沉底,前方前所未有地有了一个清晰的轮廓,那是眼瞳深处已在展览的建筑,交织互联的丝线构成索桥,在雨夜等候踏足。

  “比钱值当多了。我下了一注。”他说,“确实是好东西。”

  青年离开了酒馆,如他来时那般,仿佛一场无预兆的秋雨。

  老板收下钱,拿着扫帚打扫起来。

  “不多也不少,价格也是,时间也是。”老板为零点的报时感慨,“年轻人就是实诚,多的这一份还真是下注的钱……希望他去南边的路上不要遇到麻烦。”

  格里戈维奇的半张脸凑近光源,“你说他要去哪?”

  老板拿着写了三个数字的纸条,“南边。”

  金属叮叮地碰撞,虫子们狠狠朝耳蜗中心刺出口器,剧痛让人僵硬,踩中柠檬的噗嗤声把酸软的滋味喷射到人的肢体上。

  传奇工匠突然梦醒般站直,他哆嗦着手指在衣服的每个缝隙里翻找,各类东西胡乱掉出来,像窗棂和雨的和鸣。

  “门钥匙,门钥匙——”

  闪电划破天幕,雨丝亲吻青年濡湿的发,热烈缠绵的颜色在狂风中反复颠倒,明亮的光从小镇空荡街道的呼啸里钻出来,碰撞向移形换影留下的虚影。

  他的脚步轻盈欢快,四肢灵巧律动,如一曲雨中的踢踏。那逐渐抽条的手指不经意拂过无形之物,仿佛探入幔帐的枝桠,时光在这一刻加速。

  在木窗内的笔记被雨吞噬前,他的身形倏尔更改,脊背拔高,更多难以言明的力量和神秘顺着他变形的衣袍滚落下来。

  在恍然大悟的失窃者跟上脚步前,小偷已然坦诚地显露出本相,红色烧出金色的焰心,盖过月光的闪耀飞舞于夜幕,像是迎合命运此时此刻的注定,摇晃奖池的手取出觊觎者的大奖,一位全新的死亡的主人冉冉升起于时代的幕前,毫不掩饰,省略伪装,由一道错愕仇恨的尖叫为他报幕。



冬天的游戏



  冬天的霍格莫德总是拥堵不堪,每个在街道上走了一圈的人都像刚体验完骑士公交,头发爆炸衣服乱,在促销和节日的标签下,再特殊的人都不能行使特权。

  哪怕是刚刚完成了伟大成就的毕业困难生,一个本来也不想占便宜的救世主。

  哈利•波特把脸埋在围巾下面,一身学院男生们集中评鉴得出的完美装备惨遭摧残,认出救世主的尖叫和不知从哪冒出的娱乐记者狠狠打破了周末出行的计划,在被人追着跑的时候,哈利很难不怀疑那些记者和汤姆•里德尔的蛇头脑门哪个比较恐怖,还有提着三大袋东西弹射起步的——休息日逛街还加班难道有三倍工资吗?

  乱糟糟的头发是唯一不能推罪给他人的部分,它们稀里糊涂得一如既往。如果今天是万圣节,必须给自己戴个面具。哈利怨念地想。

  “金妮呢?”罗恩对哥们一个人走进猪头酒吧表示疑惑,“你们俩不是同时出门的吗?吵架了?”

  “她和记者吵架去了,绝对能吵赢,让我先走……”

  该说韦斯莱小姐机敏还是干脆呢,在吸引火力帮助哈利一个人逃脱注意旋涡这事上,她总是很有能耐。

  女朋友性格利落,显得男朋友就有些狼狈,哈利对此没有意见,反正论狼狈,罗恩和他妥妥地患难与共。

  罗恩苦恼地挠挠头,“是不是现在送礼物都得讲究多送几个多点惊喜?”

  韦斯莱先生理所当然地越过了被穷追猛打的战争回忆问题。霍格沃兹保卫战亲历的大部分学生们近来遭遇的关爱兼职无孔不入,同一套故事讲到倒背如流,拿来出卷子能考满分。那些头条还能继续写半年的事,还不如妹妹和女朋友有没有私下讨论礼物重要——他根本没想好送什么。

  哈利的愁绪不止于此,“你是怎么算恋爱从哪天开始的?”

  “什么?”罗恩不解。

  “纪念日——满月,百天,周年,之类的。”

  “还有这种东西?有个表用来算日子吗?”

  “大家都说有。”

  两位格兰芬多知名英雄人物兼厉害女友的弱势男友坐到一起,共同发出了一声叹息。

  似乎是天气冷的缘故,嗅觉也被冻得迟缓,常在此处闻到的羊膻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石蜡挥发的气味。

  猪头酒吧一向鱼龙混杂,男招待精准的眼睛扫射着角落,哈利这一片都是不久前一起并肩奋战过的伙伴——彻底击败了头号敌人,小英雄们擦去身上的污渍和伤口,统统变回需要面对学业问题的复读生。

  当然,能专心学业的话也不会这么周末出来撒欢了。从安慰自己的角度出发,如果不是有求必应屋,自然是猪头酒吧,年轻人们喜欢跟着习惯走,既然已经放弃了今天的刻苦学习,那邓布利多军在“邓布利多的地方”也算一件妙事,多么合情合理。

  而此处的邓布利多,店主人阿不福思•邓布利多正在把学生带来的花清扫出去。

  “你不喜欢它吗?”带花的人是卢娜,她抱着陶土盆,把自己临时加上的字母展示给阿不福思看,“这是斑叶疆南星,花朵是火焰,包着的火焰,很大的火焰,春天开,夏天结果,果子红红的,吃了之后就不会感冒,很有用。”

  现在是冬天,这株花只有光秃秃杆和叶子。

  “它是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在这里。”阿不福思显然很不喜欢斑叶疆南星,尤其是它若有似无的臭味——即使酒吧一向不太干净,他也有权利驱逐多余的怪味。

  换作别人,肯定是直接被赶,然而对象是拉文克劳浅头发的小姑娘,那飘飘悠悠的目光和笑声像乡野蹦蹦跳跳的野兔,他多少有些宽和的意味。

  卢娜抬起花盆,纤细的胳膊竟然有不小的力量,斑叶疆南星被她举得很高,不在花期的植物瞧着和莴笋叶很像。

  “我打算把它寄给爸爸。”

  谢诺菲留斯•洛夫古德的处理是威森加摩堆积成山的案牍之一,在黑魔王渲染恐怖氛围的时候,总有各种各样的人因胁迫和软弱落入桎梏,排成一串的人被起诉,又有另一串罪行更重的等待审判。

  有哈利等人的证词,洛夫古德先生应当不会遭遇过多苛责,但威森加摩针对伏地魔相关事件的传唤期间,任何人都不允许探望。

  最差的结果是在冬天最冷的时节进入阿兹卡班——多么熟悉的判决。

  “你放下来吧。”

  阿不福思没话说了,他不得不允许这花暂住在自家店的烂木头桌子上。

  卢娜获胜,她郑重地在花盆上写着留言:我觉得这个就是大奖,花朵主题是1/699这么多年最有意思的奖品池了!

  赫敏拿着自己的杯子回来了——弗利维教授传授给大家的经验,猪头酒吧必须自带杯子,男生们拿店里的凑活着能用,女孩们都倾向于守住卫生标准,新饮品不含酒精,葡萄紫颜色,柚子味。她的余光掠过疯姑娘的笔迹,落座时愤愤地说:“根本没有大奖。”

  “没有大奖?”罗恩还从没听过这个说法呢,韦斯莱一家经济堪忧的时代,在报纸上翻阅游戏开奖单是穷人的乐趣,他一直没收集到的巧克力蛙卡片就曾出现在名单上——这证明波托勒密和阿格丽芭确实存在。

  “巫师对于欺诈的法律条款实在太少了,而且认识不清。”赫敏激动地罗列了麻瓜世界的法律内容,恨不得下一秒就要把它们塞进魔法世界贫瘠的法律文书页中,“这个项目已经运营百年了!卖的人大发横财!可规则竟然是不透明的,谁会参与这种没有真实性的游戏。”

  罗恩盯着赫敏,想起了前几天光顾礼堂的那只陌生猫头鹰,“你不是下注了吗?”

  “所以我才说它是诈骗。”万事通小姐对拆台的男朋友冷哼一声,“我选择了正确答案,但是格子拆出来却是雪滴花,精品雪滴花市价不到八西可,比大奖百万金加隆差远了。”

  哈利选择沉默,总归他们俩没法理解赫敏是如何知道大奖所在的,就像有些题目想破头也不知道怎么它就绕道了答案。如果连大名鼎鼎的格兰杰都认真说这游戏作伪,那自然是有问题。

  “现在它收费多少?”阿不福思忽然插进了话题里,哈利被吓了一跳。

  “一加隆。”赫敏答。

  “哈,要不说有些人尽想着不劳而获呢。”阿不福思嘲笑着魔法界的赌徒们,那双与最睿智者相似的眼睛看过百年,淡蓝色上浮着苍老的纹路,“你们一百年前花一纳特去赌它,说不准能拿到真奖品,现在——现在肯定是不行的。”

  “一百年前”,这个漫长的时间刻度似乎一下子敲打在孩子的头上,霍格沃兹生涯的七年就已让学生们明白什么是诸事繁多难以言尽,给这些记忆加上一个零也还不够一百年呢。

  一个世纪!好个吓人的数字!

  哈利猛地意识到,丽塔斯基热爱提及的扭曲记录里,总有格林德沃的影子,而被她的故事忽视的眼前的这个男人的年岁应该只小于老校长几年,时至今日,长眠之人已停止计数,新闻把阿不思•邓布利多的终点标志为“115岁”,再过一段时间,阿不福思•邓布利多就要超越这个数字了。

  兄弟,兄弟。

  哈利有些出神。

  在格里莫广场的某个角落,“兄弟”这个本该指向另一个房间的词汇,常出现在关于劫道者的讨论里,有些是校园青春的笑话,有些是忽然静默的停顿,那是哈利可以明确找到的回忆,小天狼星站在四人的合影前,目光散漫,他思考了很久,犹豫着给教子分享了波特夫妇的小故事:他拔得头筹争得哈利教父之位,詹姆为当爸爸恐惧,有姐妹的莉莉则设想再要个孩子,所有人都期待波特家能有个可爱的女儿。

  然而,如所有人知道的,他们的计划落空了,谁都没有那个机会,哈利•波特的幸存已然是不可思议,更无缘见到弟弟或者妹妹。

  自从知晓了父母曾经有过的想法,他便偶尔不自在地乱想,尤其是身处陋居时,难免会产生一些关于不存在的亲人的畅思——妹妹的样子,应该有妈妈那样的,摒弃了波特家坏传统的,柔柔顺顺的红发,那弟弟的眼睛,会不会天生就是近视?他们能不能戴同一款眼镜?

  弟弟和哥哥,两人之间年龄的变化,这几个概念在脑海里不断碰撞,乍看不痛不痒,于哈利太过陌生,因他并未真正拥有过,而只能停留在美梦的想象里。

  步入成年的少年对两个邓布利多仍有一种沉闷遥远的感知,如一层厚厚的袄子,把人隔绝开,或许是衰老和死亡永远带着时间的影子,它们能把霍格沃兹的学生拔高到如今,也能解释所有的谜团,白发、皱纹与死亡之间总有一道必然关联的桥梁,剧烈的悲痛会被老人已经拥有的漫长的一生所稀释,像临近毕业的学生们记不清登上特快先迈的是哪只脚,像常年出现在夏季礼堂的,加了冰块的南瓜汁。

  而下一秒,赫敏的杯子里传来冰块碰撞的声音,才略有宽慰的哈利下意识偏转目光,不偏不倚地看见了罗恩姜红色的头发——金妮也有的,韦斯莱家族的颜色,恍然间,他终于迟钝地联想到更年轻的生命,一对离他更近的兄弟,弗雷德与乔治的面庞——鲜活的,快乐的,缠绕绷带的,蒙灰沉默的,在三强争霸赛的火焰杯前和邓布利多们一样生长过白发的五官和笑容。

  两只喜鹊叽叽喳喳,一个死了,一个活着,一只喜鹊形单影只,一个年龄超越了另一个。

  兄弟,时间,年龄,一百年——这些念头迟迟绕了回来,如同面对一道错题的反复验算。

  巡回的想象中,波特家小女儿长发飞扬着,那红色与戈德里克山谷的老照片慢慢重叠,与烟火炸开时韦斯莱双子的背影渐渐融合,如一颗烧得发烫的星星划过,在他心里空空地回响。

  “哈利?”罗恩推了一下他。

  他眨眨眼,喉咙有点干涩,“什么?”

  “阿不福思先生下注了。”赫敏迅速解释了状况,百岁老人竟然还保留着赌博一生一次的名额,“现在他们的效率很快,马上就会有猫头鹰带奖品来。”

  “不是说没有大奖吗?一百年前才有。”哈利没太跟上节奏。

  “反正也不会有!”阿不福思这么说完,回程的猫头鹰就来了。

  它几乎是刚刚飞出去,这就飞来了,罗恩目瞪口呆,“这也太快了!怪不得说没大奖——我信了!”

  猫头鹰降落在柜台最干净的地方,一个金属烛台,蜡一层层从台面的底托旁流下,凝固为一片纯白的瀑布,猫头鹰的爪子无情地打断了静止的水流。

  “145号。”卢娜靠近,念出猫头鹰包裹上的数字,阿不福思没说话,放任她好心地拆开格子。

  取下东西,猫头鹰一刻不停地飞走了。

  大格子里是一盆花,与洛夫古德先生即将收到的斑叶疆南星一样,粗糙的棕色陶土盆,不在花期只有光杆叶子的花。

  “我看看……”赫敏对这根笔直的茎叶思考,“叶柄细长,绒毛稀疏……”

  “是这个!”

  卢娜打断了赫敏脑内检索,她对照报纸上的表格指给大家看:本期轮换花朵主题一览,与图鉴内容一致的是草甸碎米荠。

  哈利对比了下卢娜的臭臭花和赫敏极不满意的雪滴花,“至少没重样。”

  “还能重样,太黑了!”罗恩对此游戏的无良行为分外诧异,喊着脏话锤了把桌子。

  老桌子被年轻人一拳锤得歪了头,猫头鹰落过脚的烛台咕噜噜滚下来,台座底部绑着的蓝蕾丝徐徐给自己扎了个三瓣的绳结。

  罗恩想不到自己手劲这么大,“额,对不起。”

  阿不福思没有说“没关系”,他将年轻人们抛在一边,专心盯着145号格子的残骸。

  他皱着眉,不敢置信地眨了几下眼睛。

  是的,是的,没看错。

  有一个暗淡的影子从格子的缝隙里掉了出来。

  准确来说,它并非躲藏于某个地方,不是哪一个凹槽或者暗格,而是惊喜般凭空出现。

  它从平滑的古董木板间忽然现身,像他从不愿多听的床前童话里的佩弗利尔幸存者,以披挂着隐形衣的夜行人身份走过百年,终于揭开了自己的防护。

  赫敏也注意到了。

  她伸手轻轻碰触它,“这是……”

  它表面满是污垢,有的是花粉的斑点,有的是油的涂层,有的是尖锐物划伤的痕迹,它在这个狭窄的格子里呆太久了,轮替的低价奖品们一来一去,一切都留下足迹,连自然的锈迹都透露出一种陈旧的美丽。

  老货币在少女的指尖剧烈颤抖,它开始融化,坚实的轮廓一滴一滴瓦解,摊成一片暗黄色的平面,而后蜷缩起来,像是遇上火焰的枯草,泛起黑,打着卷后退,一度闪现了蝴蝶似的形状,随着它完全变化为纸张的形态,底层的形象便忽然变得闪耀非凡。

  “这是一纳特。”阿不福思说。

  不知名药水涂抹出来的亮色能持续发光,这种落后几十年的老旧做法今日依然有三分颜色,即使在1942年发明出新闪片以后,节庆时刻就不再有它的踪影,埋进土里的彩带碎片依然会继续闪光。

  旧东西,来自上世纪,来自1890年,来自一家人同行的分秒,来自亲吻女孩脸颊的时刻,来自春日私语交谈的尾音——“等以后他赚了大钱,你不妨再去试试。”

  在孩童无法揣度的真实世界里,没有那个能改变性质的决定一切的六百九十九分之一。

  百年以来,无聊的赌博机制戏弄着顾客们,每一场游戏,每一个参与者的推算和期待都不过是六岁男孩一样倔强地坚持“我想要”,在贩卖者盆满钵满的快乐中,完整的格子地图始终没有建成,正如商人毫不介意提前营业,更不介意更替内容为人所见,那一天不够满额的木块一点点被组装进大群谱系,每一块都是六百九十九分之一,也没有哪一块是六百九十九分之一。

  没有大奖,只有一件一百零八年前偷偷藏起来的生日礼物。大人遗落的魔杖被天才抓在手心,两个男孩在对角巷舞蹈小人的彩雨中的欢笑,年长者张开手心抓住了一片闪光的精灵,决定给欺骗弟弟的无良商贩一个小小的恶作剧。

  画像框里,阿利安娜举着她喜欢的蓝蕾丝发带转圈,阿不福思听见孩子们欢呼的声音。

  罗恩再次没刹住把桌子锤得人仰马翻,赫敏念叨着这事的不对劲,卢娜提议带走草甸碎米荠,唯一淡定的有钱人哈利•波特正在朗诵纸条内容:“恭喜你,幸运的1/699!我的好顾客,这里正是惊喜大奖!拿去我全部财产的699/700!”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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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下合起来超过了2W字,算是一个零散温情的小片段故事集?

春天沃土原回忆,设想了在安娜悲剧以前的幸福生活。

夏天1899初见回忆,设想了第一次见到小邓的盖哥如果光速破灭傲慢与偏见(虽然有见色起意的嫌疑哈哈哈)。

秋天设想了一个更高调一些的盖哥,毕竟偷老魔杖这种事也可以有很多版本嘛,哈哈哈格林德沃戏弄人也是一种可能。

冬天让子世代的孩子们出来聊天,战后辛苦学习的各位在周末小小聚个会,顺便让阿不福思先生喜提巨款。


阿不思与盖勒特年岁的1/699是两个月,阿利安娜的1/699是一周。

1/699淹没在一生百年之中,它究竟能决定什么呢?

世界上没有能决定一切的1/699,但是有一份哥哥给弟弟的生日礼物。

阿不福思终将活得比阿不思,比盖勒特都要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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