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羊

已忙死,赛博失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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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已故画像师的信

*原著向,魔法内容为作者杜撰,本文灵感来源《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本文1W8+,有原创角色,邓布利多中心,涉及GGAD

*一个关于生命、灵魂和爱的故事,以第三人看待邓布利多与他的生命、死亡。

希望你拥有一次快乐的阅读体验,感谢你的阅读。

*


  汤姆•阿提斯特向全欧洲开放了自己的葬礼。


  按照遗嘱,没有门票,入内者可获一加隆。

  汤姆•阿提斯特过世已有一周,寿终而死,享年六十二岁,他是魔法界众所周知的好画像师,作风神秘,总穿着一件漆黑的全身袍,无人知其容貌,他有着最古老的师承,其画笔笔触遍及整个英国。

  据统计,他一生共画了三百一十六幅画像,为若干巫师留下了亲人的身影,其女丽娜•茨格微在《预言家日报》上刊登讣告,广发信件邀请亲戚朋友、老雇主和同行们前来参加葬礼。


                                                                


  天刚黑,室内点燃炉火,茶壶里的花瓣和碎叶被气泡顶开,今日来访的猫头鹰在小山丘上排队堵塞,到日暮后,新鲜的信件足足摊满一桌子。

  三分钟前,一只猫头鹰要走了茨格微家最后的一点小肉干,她收到了最后一封回信。

  它格外朴素,长方形的身子鼓鼓囊囊,信封发黄的纸面带着点油渍,火漆印歪斜地贴在封口处,撕开印封,里面的信纸迫不及待地弹出来,那是被叠了三次的羊皮纸,末尾的裁剪不够平滑,仿佛刚从霍格沃兹学生的作业上截下来那样,纸张略硬,拿羽毛笔书写定然会发出细细的刺啦声。

  这封信来自英国魔法部傲罗办公室主任哈利•波特,汤姆•阿提斯特在世时产生过交集的人物,也是画像师致力于发展为顾客的对象。汤姆生前常遗憾自己不曾为救世主先生画上一幅画像,尤其想画十七岁的哈利•波特,一有机会就发信询问,到今日,救世主头发被岁月扯掉了一大把,孩子都上霍格沃兹读书了,画像师依然未实现心愿,也永不可能实现了。

  哈利•波特答应前来参加葬礼,他将携全家出席,且不需要赠礼,嘱咐茨格微小姐将这些金钱省下,使用去别的地方。

  这很合理,毕竟全英国的巫师都知道救世主是个有钱人,一人身扛波特与布莱克两家财产,他来送老汤姆,定然是因为多年被追着通信磨出来的情谊,而非倒贴的金加隆。

  知晓哈利•波特的回复,丽娜心中落下一颗大石,她哼起小调,把回信放进脚边的藤篓。

  月亮探出云层,林子卷动簇簇的响声,一阵风把窗扇打向木框,窗帘被这阵怪风带着晃动,绸布推搡书架,一本斜放的字典滚落下来。

  这本书砸中了她,丽娜痛呼一声,捂着头蹲下,去捡落进篓子的东西。

  那字典瘫在回信堆中,纸张呼啦啦地翻,纸页间漂出一张厚厚的纸,和救世主回信那般叠着,但比那个叠得工整多了。

  她把它打开,这张纸很长,像裁缝铺里的白纱,是一卷未断的布料,触摸着,指尖觉得薄而软,与幼时长辈教她叠蛐蛐用的材料一致。

  她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墨水,那蚂蚁似的蹩脚字迹正属于善画而不善字的汤姆•阿提斯特,第一行字是“我亲爱的女儿,永远可爱的丽娜”——毫无疑问,这是先前未被发现的遗物。

  葬礼在明天的午后举行,她还有大半天的时间来阅读它。

  屋子里只有壁炉的火焰与女主人在活动,丽娜•茨格微扶正眼镜,坐回垫着天鹅绒的椅子上,一手拿起滚烫的茶水,一手捏着汤姆•阿提斯特刻意匿藏的遗物,纸卷诚实地伸展着,柔软地垂到膝间,像去年圣诞迟一天被送到她手上的那条围巾。

  她吹散沸腾的白雾,慢慢念起这封画像师的秘密信件:

                             


我亲爱的女儿,永远可爱的丽娜!


  但愿你在好日子打开它,但愿你看它的时候没有太迟!一切交给命运的安排!

  若你能发现这封信,那就意味着一桩大好事了!这封信写于1998年末,你正在楼下游戏,把橱柜里的碗拿出来叠城堡,你能回忆起吗,你笑得很快乐,像常来我们家吃面包的小鸟。

  我会在未来某天把信塞在拉丁语字典里,你知道,有些东西是一辈子不碰的,但碰那么一下,就会有惊喜。

  既然你看到了惊喜,那么我要奖励你,告诉你一个不长不短的故事,然后吩咐你去做一件伟大的事。

  先说故事,这可是我这辈子最骄傲最自豪的经历了。

  丽娜,你从不喜欢画画,也不肯看我画,等我死后,你可别听那些记者跟风的说法,他们一定以为我只画过那么几幅画像,如果他们给出了一个准确的数字,那肯定是我自己刻意隐瞒而说的,事实上,我画过更多,不算练习作,只说成功的画像,大约会多出记者所说数字的二分之一,而多出来的画像里,有一幅极其特殊,你能猜到吗?

  没错!真希望我成功画了哈利•波特,但救世主都不能排在它前面!

  ——我画了邓布利多的画像!

  完全能磨平救世主到今天都不让我画的遗憾!

  罗伯特那个狗东西,他不仅偷我的顾客,造谣我最纯正的古老技法画像是黑魔法产物,还一直试图冒领霍格沃兹校长室画像的功劳,但他万万没想到,哈利•波特和米勒娃•麦格早知道我才是邓布利多画像的作者,他们才不会让那小子的名字出现在画框后面,只有我才能留下名字!

  哦,或许我的死期很晚,但我想再过一百年,人们还是会记得邓布利多的名字。你一定知道邓布利多,可能不是全名,谁让他的全名那么长,至少是“阿不思•邓布利多”。

  一个活了百年的强大巫师,整个世纪的英雄人物,属于英国,也属于欧洲,尤其在伏(此处笔迹涂抹)你知道的不能说的人席卷的年代,邓布利多是我们所有人心里的安全感来源。

  哦,真为难,我可是见过邓布利多,和他谈了一天的人,可是我还是很难写出那个的名字,虽然我们有哈利•波特,虽然那个人已经死了,但这些事就在不久前,我得适应一下。

  我的女儿,我想我死时,你必然已经长大了,英国魔法界如此死板,在巴沙特之后再没有好的历史学家,何时才会有新生代的魔法史学者开始编纂1900年以后的权威书籍呢?他们会怎么写1900到1998年?令人期待。我一定会买好几本历史书等着你这讨厌历史的小姑娘去看。丽娜,要是你不知道邓布利多,我会为你遗憾,你应该去了解他。

  我十一岁收到过霍格沃兹的入学函,但我没有去上学。真正的画像师技艺以家族形式继承,父传子,子传孙,我们家受到这魔法的庇佑和约束,一代只有一个孩子,终其一生只学习这一门技艺,一种魔法,所以从不去魔法学校。

  倘若那时我去了,大约可以早很多年见到邓布利多。这于我是一件憾事。

  人间的知识和能力有时呈现出极端的偏爱,我不学画画以外的事,就有太多不懂不通,而一些答案本需要他人点拨,在本世纪,世上没有人比邓布利多更睿智,与他的见面让我受益匪浅,决定今时今日写这封信给你。

  好了,不偏题了,现在让我来仔细说说我和邓布利多的故事吧。

  他出现在魔法界的视野中,要追溯到其学生时代杰出的成绩,那是超出我年龄的时光了,在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登上巧克力蛙的卡片,完全是大部分人记忆中的白发老头。

  你听过许多童话对不对,故事总有聪明庄严的老人角色,邓布利多就是这样的角色。站在他功成名就的时代,人人都觉得邓布利多一出生就是个大成功者,是那个一看就符合大家想象白发的老人——听闻他年轻时是红发,起初真难设想他曾经年轻。

  那是个冷天,我刚给多赛特郡的一家人画了画像——他们家的小动物可爱极了,但愿日后我带你去拜访过他们——我一出门就遇上猫头鹰,接下了去霍格沃兹的工作。

  霍格沃兹很古老,有很多幽灵和画像,确实需要帮助。

  我没有来这读过书,于是怀着满心好奇参观它。下午有很多学生没课,不同年级的孩子们在黑湖边和城堡里穿行,若偶然有孩子看到我,大约也和我看霍格沃兹一样好奇,一个封闭住宿的学校,是鲜少能看到外来人的。

  我被交代了一条合理的路线,大概就是为了规避好奇的目光,全程隐秘,我没有遇到学生。

  巧妙的路线通向上方,越走越安静,霍格沃兹画像和幽灵数不胜数,我原以为接到的是一项修缮工作,然而走到路线尽头,我面对的不是横列画像的走廊,而是校长室。

  校长室需要口令的,但或许邓布利多吩咐过,那门为我敞开了,我提着工具箱走了进去。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邓布利多。

  他穿着一件紫色的袍子,绣着星星和漩涡,与袍子同色的帽子摆在桌子的书上,邓布利多靠着椅背坐,在看一本童话书。

  我在头条看过许多邓布利多,他本人和预言家日报拍摄的照片并不相同,只能说五成相似。我讲不明白哪里差了,就是不一样。可能是摄影师没有捕捉到他笑得最好看的样子,也可能是有些概念必须亲眼去体味。

  霍格沃兹的校长室很温暖,古老城堡的砖石之间传出只有与生命打交道的画像师才会捕捉的轻轻的呼吸,窗外飞过一只鸟,太阳把飞鸟一瞬的翅膀晒得发亮。

  我环顾房间,小心打量。

  在我眼里,邓布利多当然是我一直以来知道的白发老头,长长的白发,长长的白须,古怪的花衣服,但是看到那双蓝眼睛的刹那,一种轻柔而沉默的力量击中了我,仿佛有谁拍打了一下我的肩膀,将我的背拍正,那些佝偻时淤积在喉咙里的堵塞一下子找到出口,我忍不住叹气,随后我似乎可以想象了。

  我可以想象他年轻的样子,我想我可能曾经梦到过他,听说他一直都留着长发,或许他的长发曾如同倾泻而下的山瀑,呈现出生僻的颜色,我箱子里就有一种九类矿石合成的颜料与之相近,第八十九号色,调配的是夜晚来临前一刻的夕阳辉光拂过波浪,那以暗为底,浅处浮光,层层抹出的赤褐。

  丽娜,你可能无法理解,我会将这种感受比喻为一种震动,我的人生忽然强烈的地震了,我完全可以看见那个概念,巨大的变化,像白雾中的船笛,预示着巨轮现身。

  我很激动,我想说点好话,我甚至解开了兜帽的绳子,为了真正看见他。

  我的视线不断黏着他,在脑海里构建他的形象,但是不知道要说什么,邓布利多很客气,他缓和了我的激动无措,主动与我问候几句,还塞了我几颗糖,然后他告诉我,他需要一幅画像。

  我以为我听错了——“请你为我画一幅画像。”怎么可能呢?

  人们总是觉得,邓布利多是与死亡无关的。我也是如此。

  我们会看见邓布利多的白胡子,看见日报上又一次出现对邓布利多的称赞与诋毁,就像你我每日见到太阳,见到天会白,白了又黑。

  邓布利多认识世上最好的炼金术师,他的好朋友尼可勒梅就是个老古董,他们搞个魔法石延年益寿有什么稀罕的吗?整个英国都默认邓布利多可以那么做,除了魔法部一些脑子进水的官员,大部分巫师都希望邓布利多长命,比尼可勒梅还长,好让他永远关照魔法界。

  但邓布利多确实这么说了,说他需要一个画像。他对我重复了一遍,衷心希望我为他作画。

  谁能知道我那时候的惊讶!

  我是最古老的画像师家族的孩子,我的师傅正是我的父亲,他早在我拿起画笔时就教育我:“人人都该有画像!”

  按常理,一个百岁的老人,一个伟大的魔法师,总该留下一些什么给其他人,为了日后依然能向孩子们说几句警言,霍格沃兹的历任校长们原本就有这个传统,完全说得通——可他偏偏是邓布利多!

  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宣布要画像了,不找多位霍格沃兹校长信任的我的竞争对手,而是找我,从未负责过霍格沃兹校长画像工作的画像师。

  如若他可以亲口教育孩子,如若他能拿着尼可勒梅的魔法石长命六百岁七百岁,他何必要一幅画像,一幅只有本人死后才会睁眼的魔法物品?

  死!这个词已经够恐怖的了,食死徒给英国带来的伤痛就建立在无数的死亡上,邓布利多正是驱逐过一次死亡阴霾的人。

  把那个痛苦又可怖的词,把“死”放在邓布利多身上!多么令人骇然!

  邓布利多怎么会死?邓布利多怎么会死?

  这判断和雷暴无异,我哑口无言,他对我做出这个请求,无疑是告诉我:危险重回人间,魔法部尖叫的“不可能”“虚假新闻”全是真的,那个人卷土重来,已经到了邓布利多都需要预估自己死亡的地步了!

  理智告诉我,眼前的邓布利多容光焕发,他毫无死相,纵使未来横生枝节,那幅画也未必能起效,比起给邓布利多画一幅暗示危险将至的画作,我更应该秉承着黑魔再临的讯息,带着我的一切立刻逃出英国,去美洲大陆一段时日,以免他预兆的那个未来也把死亡的可能带给我。

  但,鬼使神差,不,理所当然——我无法拒绝他!我无法拒绝荣耀的诱惑,想一想,仔细想一想,无论邓布利多生或死,给他作画都是一种成功——黑魔王与邓布利多,他们斗就斗吧,我还是画完了立刻就走,一则,要是坏人赢了,邓布利多死了,我不写署名,即使画像给黑魔王带去妨碍,他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就算知道,我已人在美洲,他短期内鞭长莫及,算得上安全,二则,要是邓布利多一如既往地获得胜利,同他1945那样增添一项功名,他活着,伟大更甚,我成为给他画过画像的人,而他死了,画像留存的智慧必然生威,我又成为了白道人士的大帮手,接下一份大恩情,日后坦荡来认领画作,那幅画该高挂在大难不死的男孩之上……还有比这个更好的生意吗!

   我心动了,我点头了。

  没办法,是真没办法,我受不了这个诱惑。老虎要吃兔子,山羊要啃草坪,我要给邓布利多画画像,就是这样。

  邓布利多像是预料到我不会拒绝,校长室的门在我进来后关闭,在我犹豫时也没有再开,他请我打开工具箱,现在就开始作画。

  解开箱子的皮带锁时,我胡乱想,邓布利多曾经是霍格沃兹的变形术老师,过去肯定享受不了这种不用重复周期面对学生的悠闲,他现在是校长,在校长室里画个一月应该也可以。

  我把这事说给他听,邓布利多俏皮地表示完全不介意。

  我确实很愿意和他多待一会儿。

  一般来说,画一幅画像是无法估计时长的,我曾经画过三个月之久,也曾经在一天内完成作品。这巨大区间的差距来自于颜料的魔法,罗伯特死咬我的技艺属于黑魔法也与此有关,我们家的魔法,也被称为“生命之笔”,我们需要当事人的血来作画。

  提到血,风格就诡异起来了是不是?丽娜,别怕,其实不该这么偏见,血是人体的河流,是魔力涌动的载体之一,画像师选择血,只是在与其他内容对比生命包含量、灵魂接触面之后的结果,如果眼泪与汗液也有血的效率,那我们就会用泪和汗。

  你总抱怨它深奥,你总弄不懂为什么油彩构筑的人可以活动,我的孩子,这就是答案——其他画像师的画都在试图截流记忆与魔法,他们沉迷研究如何挖掘身体的联系,做不到接触根源,亦有黑魔法之嫌疑,然我不同,唯有我的生命之笔,唯有它是一种灵魂的敲门之法,它可以触碰到巫师灵魂的关窍,却不伤害分毫,我的画笔不是刀锋,它不会拿利刃对着灵魂,它是一道链接,是春风拂过,秋雨润物,羽毛拍打般的柔软,以神秘的魔法建立起一座超越生死的桥梁,如同蜘蛛吐丝,于冥河上编织绳索,在灵魂离躯体而去时,静静牵着人的小指,陪伴渡河的灵魂。

  这正是我的工作,任何神话中的死神,无论祂有着何种神通,都不能切断我系上的丝带,在画框中睁眼的人都知道,他的灵魂早已离去,或许消弭,或许改变,或许破碎,或许沉寂,但苏醒是真实的,他仍存在于世界,无论他是否明白他仅愿意回看人间的,仅仅千百万分之一的自己。

  邓布利多大可以寻找其他人,但他让我成为了他的画像师,他让我承接了这份可以荣登历史的工作。

  这大约是出于对未来的考量,他怀着一份身死亦不能放下的忧虑……我猜,白道魁首思虑万千,万一进入最差的局面,他的画像仍需要最大限度保留智慧和行动力,战争需要伟大的领袖,邓布利多就是那样的人。

  每个人灵魂不同,生命也不同,所以作画时间总是长短不一。

  灵魂越强韧,精神越深厚,链接越困难,耗时越多,给邓布利多画像,这么刁钻的对象,我相信这时间一定会很长,乃至突破我的工作记录。

  我一件件取出工具,组合木架,安上画板,订好画纸……还有颜料们,那些昂贵的珠宝与植物,它们会被我磨损碾碎,负责颜色的落点,在我的笔下,血液不会改变色彩。

  最后我拿出一把匕首递给邓布利多。

  “用它划出的伤口会流出诚实之血,我需要你的血。”

  其实我不必说的,邓布利多肯定早听闻了我如何工作,他法力超群,还是个白巫师,既然找上我,也必然是明白生命之笔并非黑魔法,默认了血的媒介。

  他没有说话,神色有些苦恼的意味。在我不得其解时,他握住匕首,我才发现他手上有一些焦黑的痕迹,我家炉子里的碳就是那个颜色。这痕迹属于被火灼烧透而不得死亡的木头,绝不属于人的手。

  匕首划过,他的血流淌出来,和那些痕迹一样,暗淡而浓稠的血,几乎是胶水般黏连着,向下的流动缓慢而迟滞,像一道从创口的缝隙中爬出的阴影,有一幅长虫的外表,皮下装满透出死气的碎肉。

  我在乌血里看见了一些记忆,这是画像师的天赋之一,我不会告诉顾客,我想他也不希望我了解秘辛——我看见的不是与魔王的作战,也不是白道对敌的诸多设计,我看到的是一处原野,一道树荫,树下有两个少年。

  红头发的,那个就是年轻邓布利多——他的颜色和我想象中一模一样,我回去要再试着调配一次——他靠着另一个金发的少年,阳光的碎斑落在他们身上。他们说笑着,几只鸟儿飞到脚边,邓布利多给它们喂碎面包,金发的少年看着他,很久很久。

  他们在夏天浪费时光,他们拥抱,他们奔跑,他们在风起时亲吻彼此。

  “……他是谁?”这是我的失策,我下意识说出了口。

  他的眼睛登时锐利,而后又叹息着平和。

  我猜,我被摄魂取念了。

  他知道了我见到的,他说不定还看到了更多,关于我那乱七八糟的人生。

  他看着我,用一种我渴望了很久的目光,就像他的记忆深处反复闪耀的光芒,那些被我窥探的幸福跳出血的框,徐徐洒落在我身上。

  我问:“你使用了摄魂取念吗?”

  “我没有,我不会这么对你。孩子,你被很多人提起过,我一直知道你,你很好。”他说。

  我说:“对不起。”

  他摆摆手,又递给我糖果。

  “你很快乐。”

  “我那时确实很快乐。”

  “……真好。”我再次道歉,“真对不起。”

  “如果你为你看到的感到开心,不用抱歉。”

  我说不出话。我只能再去看那血,我本意是观察血的内容,我不会任何魔法,但是我为画像见过很多血,我可以看出他的血为何如此。

  但是我还是看到了很多快乐:三个孩子围着看新出生的小羊羔,餐桌上最好吃的肉汤和最漂亮的花,第一篇发表成功的变形术论文,和朋友计划旅行的攻略手册,两个人初遇时世界的安静,房间中杂乱的书堆,交叠相握的手与升起的银色……

  就像是他特意筛选过,以大脑封闭术之类的精神魔法截取出那些,分享给我。

  我流泪了,我花了二十分钟痴痴地看,再花了十分钟熄干眼泪。

  他一直宽容而温柔地看着我,他的眼睛真美,一泓夏日的清泉,从年少到年老,清澈且柔软,始终如一。

  我冷静后,将我的知识回馈于他——即使他是个博学多才的人,即使他不需要我告知他。

  少女的血是绯红色的,会散发出植物的芳香,同花瓣的汁液粉末融合最顺畅;中年人的血流速最快,与地下五百米内的矿物结合最美妙;老人的血也可能有着青春的形态,我所见最苍白的老者的血是稀薄的,几乎看不出是血,它们仿若细雪银丝,热爱种子的粉末……

  我见过与邓布利多类似的情况。

  一个被诅咒将死的人的血,最终那幅画没有完成。

  说完,我愣愣地看着他,泪痕发痛,我看着那停留在他手上的黑色,它们似乎在下沉,又似乎在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呻吟。

  我意识到一个事实——我画不了。

  某个恶毒的黑魔法诅咒摧毁了邓布利多,本世纪最伟大的白巫师,他的身体进入了一个延后的缓冲期,他的肉身已然与灵魂分割,换言之,从灵魂离体的角度看,他近乎是已经死了,他的血无法作画。

  我不敢开口,我不敢问为什么会这样,我脑海里盘旋着邓布利多遭遇暗害的场景,我不断想象他为何被歹毒之咒纠缠,想象某个诡谲的夜晚,鬼魅的阴谋靠近他,把他智慧的灵魂撕扯出他强大的身体。

  就在这个时分,这个温馨的房间里,我看不到的地方,藏着一位死神,祂正在等待那个诅咒把老者啃噬殆尽,祂将取走这个百年来最伟大的灵魂。

  我摇头,我说:“抱歉,我无法给您画像。”

  邓布利多依然是那个样子,他笑了笑,把匕首还给我,我握住匕首的下一秒,他摊开手掌,那里的伤口顷刻愈合,没有一丝曾经创伤的痕迹。我无法判断他何时吟诵的什么咒语,这些会出现在课本上的魔法,我统统不擅长。

  他对我说:“我知道还有第二种方法。”

  我给巫师们画像,在触碰灵魂时,我对其人可以窥见一二,所以我常怀着顾客的秘密,而邓布利多不需要这个步骤,光凭头脑便能做到,没有人在邓布利多面前有秘密。

  我相信他没有看我的脑子,他不必这么撒谎。

  邓布利多已经一百多岁了,我想他一定是认识我父亲,老顽固杰克,不然他绝不可能知道画像技艺的另一个秘密……

  好吧,或许他并非认识杰克,他只是知道——人人都知道邓布利多会很多魔法,哪怕他告诉我他会我家的秘法,我也信。

  就是自尊不好受。丽娜,希望你不必明白这是什么体验。

  面对邓布利多,没有谎言,我如实交代:“是的,那种方法我从没试过,那是另一个咒语,或者说它高于血的联系,它是生命本身。只需要有一幅画,当事人自己将命咒附入其中。”

  第二个方法来自古卷记载,我们家给人画像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公元200年,而有确切文书记载的“命咒”例子——是零,从没有人采用过。

  命咒,便是把整个人的生命浓缩进一句咒语,这咒语即是一个人的灵魂所在,它可能是任何一个音节,任何一个单词或者任何一个图案,它是不确定的,是独特的,又可能是广泛的,它会变动,又贯彻始终——瞧瞧,面对这样模棱两可的谜语描述,谁能找到它?

  谁能用一个音,一个词,一个形状就把自己说明白?

  人看得见海洋,却无法真正完全描绘海洋,因为海洋无限大于渺小之人,大于人的眼。

  时间和生命共同谱写了漫长的故事,哪怕它是一卷长长的纸,那也一定是一眼无尽头之物。

  小小蜉蝣孑孓,何以知天空全貌?

  大家都活得糊里糊涂,要从漫漫人生中找出那句最终的咒语搭建灵魂的链接,无异于空谈。

  我把这一切告知邓布利多,他还是那么平静。

  我不礼貌地扫过他苍老的面孔,那个歪歪扭扭的鼻子,那对漂亮清澈的蓝眼睛,那干枯着的,像树藤般垂下的头发,他甚至没有拧眉毛,而我,眉毛都快打结了。

  他说:“你无需发愁。”

  他说:“不要介意,请继续吧。”

  他要求我继续作画,我的工作没有结束。

  到这里,窗外暗了一些,我又看见那只鸟,它踩在什么东西上面,蹦蹦跳跳地朝里面看。

  我无话可说,坐回原位,调配好颜色,对照着他绘画。

  画像师不同于麻瓜的美术家,仅仅是依人临摹的话,我在三小时内就可以完成。

  绘画中,我的心找回了一些安宁,心无旁骛地复刻所见,画着画着,我耳边轻轻飘着呼吸的回音,听见一道呼唤,听见一声清脆的鸟鸣,听见一股凉凉的风,听见一轮灼灼赤红的太阳,我仿佛到了一个极快乐的地方,一切问题都会在这微热的时节消弭,我画完了,画好了那幅画——我几乎得到了无穷的力量,这力量使我相信邓布利多要给我一个关于他一生回答,他会在我面前刻下他的命咒。

  但他没有。

  邓布利多最终没能给出一个答案。

  邓布利多对我说工作结束的那一秒,我有些失望。

  那不是坏的失望,我只是有丝惆怅,想象和知觉给我的力量消散了,我找不回那个时刻,我为这些惆怅。

  我的女儿,你现在几岁了?你能否知晓着惆怅?

  你收到礼物了吗?我准备了每年的所有礼物,到你一百岁,不过现在我说的是,参加我葬礼的礼物。

  我想我会给你一束花。

  丽娜,请设想一下吧,我写这一行字时,也是怀着那天类似的惆怅。

  邓布利多活太久了,他说过的话成千上万,他经历的传奇硕果累累,他是如此丰富,以至于某些时刻,他看起来不合时宜且充满秘密,被人诟病是否疯癫。

  画已经画完了,普通的,模仿邓布利多的外貌,与他灵魂无关的画像。

  邓布利多看出我的失落,他试图宽慰我,他不知道,其实我也画过很多单纯的画,理由和他的这幅是一致的。

  是不是很意外?你家不好说话的大人,竟然自己研究过命咒。

  我小时候,父亲给我画了第一幅画,他根本无意挂钩灵魂,只是向我展示绘画的美丽,而我,不知天高地厚的坏孩子,我才活了七年,就敢想象自己一生的总结,打着给画刻字的念头。

  我卯足了劲思考,我想到昨天挨了打,前天糖掉了,大前天喜欢的衣服没买成,大大前天的玩偶被撕碎了——诸如此类,我仔仔细细地取向我脑瓜里还存在的记忆,然后我号啕大哭。

  怎么这么难过呢?那种从鼻子下面钻出来的酸楚,拽着喉咙一路沉到胃部的拖拽感,像是被父亲扯着头发在地上拖拽了数不清的路。当我回想过去,我能写下的,也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孩童日子,可人是多么能触动情感,它是不讲道理的——七岁的孩子就是会因为摔了跤而感到天崩地裂,每一个残留在记忆里的害怕、羞耻、委屈和懊悔,以及我不能理解的东西,它们让我晕头转向。

  我毫无分寸地尖叫恸哭,动静不小,邻居们纷纷来看,以为平时老有劣迹的父亲殴打了我,围在一起教育他。他不明所以,我一直藏着这个秘密,估计老爹到死也没明白那天到底怎么回事。

  丽娜,我的女儿。忧愁,痛苦,酸涩,它们是不会消失的,你想去过去看看,它们就一定回来,我们不能把一切做到最好,所以它们总有一席之地。

  时间是磋磨一切的砂子,虽然苦恼,但是只要过去了,不再碰,坏掉的食物和丢失的玩具就不是悲伤。

  可如何不碰它。

  它没有走,砂子却多了。

  于我,到写信时,我去想七岁的闹剧,我还可以想起那日的委屈,我或许不落泪,却仍会呼吸停顿,我想,这些都在灵魂上,不为我肉体的增长而去除。

  丽娜,我死时是几岁呢?我会害怕——我害怕自己活到邓布利多那个年纪。

  如果你看到他完美的模样,你也会怕的。


  那么久,太久了。 

  白驹驼来砂子,日复一日。

  一百年的砂,那是一座山吗?

  它压下来的时候,即使是邓布利多,竟然也与我同等,徒然说不出话。


  踩着所有得失,在整座山里摸索,去寻找一颗毫无特征的,堪可被称之为命咒的沙砾,就像盲目地冲入哲学家思维的野田,在他们的幻想里摘取最饱满的麦穗……那分明是一个不可知的答案,又好像所看每一颗都可以充作人生的注脚。

  那一天,邓布利多宣布我可以离开的时刻,我对着满墙霍格沃兹校长发呆,我能看出他们分别出自何人之手,我甚至看出菲尼亚斯•奈杰勒斯•布莱克的画像是出自我们家的技法,他不走寻常路地找了生命之笔,还对此保密。

  而不久后,邓布利多会找另一个画像师,为这里挂上一幅相当合群的敷衍之作,一幅根本不配承载他的画像,一幅给他人炫耀之名的凡品!

  这个联想激怒了我,我不禁冒犯地揣测,像我七岁幼稚地审视自己一样揣测。

  阿不思•珀西瓦尔•伍尔弗里克•布赖恩•邓布利多,假定他的生命确实存在那么一个词去囊括百年。

  那是什么?

  是“强大”吗?世人皆知的强大,对抗黑暗的力量,震慑敌人的英武,有些人仅凭存在就载入史册,为此佐证的正是力量。

  是“成就”吗?举世无双的事迹,人人称道的成功,无数羡艳的目光。所有人都觉得邓布利多是魔法界的希望,全英国、全欧洲、全世界,这些桂冠他都戴过,重到英国魔法部天天精神分裂,对邓布利多又是贴着吹捧又由衷恐慌。

  是“遗憾”吗?太多人猜测邓布利多的故事,他在人们记忆中形单影只,也没有父母家人的陪伴,我窥见的人们如今都在何方,在他失去生命的血液中流淌出来的那个身影是谁?


  ……

  (此处全是胡乱的插入和涂黑,其内容大约占据了整封长信的四分之一,几乎整片纸张全是墨水的痕迹,可能是按照字典的词汇排列在往下写——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信件藏在字典里。总之,一切难以辨认,甚至有一道竖着的,贯穿纷乱区域的裂缝,仿佛满怀怨恨地用笔尖刺出的伤口)

  ……


 太多了,太多了,这些词汇掏空了我的语言能力,我把所有能抓到的字句全部套用了一遍,得到了如七岁那年的结果——找不到。

  根本找不到!

  我为那幅普通画作画下的最后一笔是白色,邓布利多的名字有白铅之意,我觉得这符合某种命运,哪怕颜料们都干涩了,我还是留了一笔刮在他的发丝之间。

  我感觉到了我与他因为这幅画产生了联系,我感觉我要碰到对的地方了,我从没——从没在绘画上做到这么好,这必然是我一生的巅峰,还有伟大者为它背书,而我,竟然无法完成它,我不能接受。

  我告诉邓布利多,我没有完成它,我不收费,只希望将画赠予他,我不由分说地把猫头鹰送来的一袋定金还了回去。

  我站在那,内心不甘,表情一定很难看,邓布利多没有与我计较,无关紧要不痛不痒的冒犯,他此生想必见过千百次,而我甚至愤怒又羞愧得毫无新意。

  “您能够找到它吗?”

  你会找到自己的答案,找到你一生的解答,找到那沙砾山中最饱满的麦穗吗?

  “总有一天,我会的,你也会的。”他对我说。

  不久,麦格女士出现,领着我出去。

  她看了我好一会儿,把我送出霍格沃兹之前,她说:“你就是那个生命画像师,我听说过,你的画是最好的……我该想到的,祝你此后顺利。”

  我意识到自己露着脸,回过神把穿戴封死,我谢过她的祝福回到家,给自己料理完了晚饭,灌了四瓶酒,好不容易心情舒服了点。

  我宽慰自己:真遗憾,做不成生意,不过哪怕没有魔法,这也是一幅值得收藏的画,它至少很精致 。

  我有因此而生的,小小的,商业性的,不那么光彩的怨怼和仇恨。

  这恨在邓布利多死亡后更高一层。

  ——是的,是的,没有结束,故事还要往后讲呢。

  关于恨,它不体面,请允许一个养家糊口的人卑劣的小心思吧,不要告诉别人,看在我是你亲人的份上。

  听我说吧,丽娜,时间过得很快,邓布利多画像的失利是悄无声息的,古老派的画像师在市场上依然十分紧俏,我陆续画了十二幅作品,我还是人人称道的好画像师,期间我还拒绝了来自马尔福家的订单——那位马尔福先生倒是拿着置办生后事的角度下订,哪怕他们家的画像应该可以塞三个房间,惯例来说,可怜的巫师遇到身故危机情况属于临终求援,我会接单,但是,那会儿可早就天翻地覆了,马尔福和那个魔王是什么关系,我才不敢靠近呢!不然我就得临终求援了!

  别说三千加隆,三万也不行。

  邓布利多死了,晴天霹雳,整个英国都在恶化,我还是跑到了美洲大陆避祸,好在这旅程也没太久,那几年的事你肯定会从各个人那听说,我就不再赘述。

  食死徒涌入霍格沃兹,黑魔王和救世主决斗,结果众所周知,是好消息——不能说名字的那个死了!我们喜欢说名字的男孩活着。

  《预言家日报》说,那是“伟大击破黑暗之日”,我火速赶回英国,就像穿越了时空,四处热闹,人们欢呼,在战胜魔王的男孩初次完成此事迹时,他们也是这样庆祝的。

  我回到英国,去霍格沃兹——名正言顺的工作行程,为了修复画像,霍格沃兹有很多画像,学校被当做战场,画像和雕塑可不像幽灵可以幸免。

  这一次我不用走之前那个不见人的路线。

  我不意外邓布利多之死,我见到他时,他的灵魂已摇摇欲走,死神镰刀近在咫尺,死亡是注定的。

  然而那轮明日,曾锋芒难掩饰,又安详披上柔纱的太阳,苍穹般辽阔的身影,竟真于暮时落下,此后不再升——这无疑是整个大不列颠的损失,我们不会再遇到那样的光辉了。

  世上哪有第二个邓布利多。

  我想,那时的绕路,大抵是盖住他需要画像这个暗含诸多讯息的消息,我都能明悟的危险,他不会外露风声。

  而选择我这个古板又容貌不为人广知的神秘派画像师,也是为了规避风险。

  我看霍格沃兹惨状,估摸上次那条路也未必能走通,断壁残垣太多了,真是遭了难。

  邓布利多死后,校长更替,现在霍格沃兹的新校长是麦格,邀请我来的也是麦格,但在遇到女校长前,我先碰到了另一个名人。

  哈利•波特。

  这可真是响当当的人物,他在各色新闻中差不多被形容成了天神降世——哪怕不久前几年他们都在对着黄金男孩骂疯子骗子。

  哈利•波特是个给人感觉不错的孩子,戴着眼镜,脸颊上常有少年人特有的微微红晕,战斗留下的伤痕仍在,不少结了痂,救世主选择让更重伤者占据医疗资源。

  他对形迹可疑的陌生人很友好,只是没什么表达欲,被我拉着攀谈时反应也有些无奈,可见战后他经历的骚扰有多严重。

  我暗示了几次:波特先生是否需要一幅在他剿灭黑暗的这个年纪最青春靓丽的画像?

  他均表示拒绝。救世主对委托画像师留下自己二度击败黑暗敌人的英姿不感兴趣。我希望他对别的画像师也没这个兴趣。

  虽然无意被画,但他对画像的原理存在好奇,我没有对他的光荣事迹穷追猛打,这让他感到放松,话语也多了些。

  这期间,他的朋友格兰杰和韦斯莱也出现了,他们对我进行了一些简单的提问,我拿其他同行的做法搪塞了过去。

  看格兰杰小姐对画像技巧做笔记,韦斯莱先生大呼“那真是血妈酷!”,我这才有了点身在校园的感觉。

  而当我沉浸于这种这辈子没体验过的错觉时,错误发生了。我过多地说明了自己的成就和作品——包括邓布利多的画像。

  波特果然大为震惊,我还以为他不相信邓布利多有幅画像,却不料救世主说的是:“那是你的作品吗?”

  好像邓布利多有一幅真正的画像那样——我问了,没有被人吹嘘自己给邓布利多画了像。

  我按兵不动,而波特似乎在回忆,眼神落寞了一阵,他向我形容那幅不可能存在的画像:“他总是睡着……”

  我又一次惊骇,我画的确实是校长室中淡然的老人,一比一复刻,但——他睁着眼睛,可不是睡着了。

  听听,哈利•波特说的,好像邓布利多会醒过来似的!

  我心里狂跳,对着救世主和他的朋友打马虎眼,决定马上去看那幅画。

 于是我告别孩子们,赶往校长室,新校长麦格告诉了我口令:石墩。

  校长室在战斗中没被多波及,但这可以说是画像的集中点了,有些老校长也会抱怨自己有问题,有我这种好手艺去修一修,说得过去。

  战争发生在半周前,我觉得麦格大约没有在这里坐过几天,听说她之前的校长是西弗勒斯•斯内普,我观看陈列,没有太看出这两位的显著痕迹。

  老校长们见到我,纷纷提出了一些画像修缮的要求,我一一应承下来。

  这会儿,邓布利多并不在自己的相框里,只有一个出自我自己手笔的空场景。

  我开了箱子,拿着东西,用观察自己作品情况的名义靠近邓布利多的画框,与我父亲相关的布莱克校长发出某种嗤笑声,我怀疑他看出了我的意图。

  我在那幅画旁不安踱步,试图寻找出画像与交付那日不同的地方。

  我是画图人,是画的作者,没人比我更了解那天奇妙的作画,我很快找到了那个不同处——在画框的右上角的黑暗处,有黑色笔迹浮在画像上,它没有被盖住,不过因同色而很难被发觉。

  我的心几乎跳出胸膛,手臂被脉搏的鼓动震得发麻。

  哈利•波特作证的睡着,加上此刻的不见踪影,这空空的背景仿佛一阵胜利的嚎叫,没有寂寞空荡,它失去人物的每一处都代表着:画像完成了。

  我喜不自胜,我知道,我刚才看到的就是命咒,是邓布利多踏遍人生山石,去哲学家处摘下的那颗麦穗。

  我又看回那处,去看那简短的四个字母,那打着圆圈的,十分光滑的字迹。

  你想到了吗?丽娜,你想到了吗?


  “爱”!


  ——好吧,别失望!丽娜!当然,这实在是最可能的万能答案了。

  谁不是爱,谁不在爱,谁不在爱中呢?

  那是他的回答,他留给我的。

  魔法成立了,链接的绳索接触到了邓布利多伟大的灵魂,现在他的某一部分就依托在我绘画的油墨之间。

   邓布利多的一生是如此经典的宏大,爱之一词下,笼罩的一定是群山飞鸟,是湖畔众人,是阳光普照的生命,每一个人都被他爱着,而每一个人也都爱着他。

  比如我,我如何不爱他!

  他仁慈宽容地分享了一段幸福,他实现了我的愿望——省略这些,他还有更多,他值得爱,他拥有爱。

  我不能不赞叹,邓布利多真的完成了命咒的铭刻,他的自我寻找与死亡为魔法的历史再添一笔,他填满了我的遗憾,我和他一起完成了这幅画。

  我没有告诉他,我想他也知道,由自己完成命咒铭刻本身就是一种危险,就像生命之笔的第一种技法亦有代代相传的禁忌,即使是混着血的笔墨,也绝不允许为自己作画。

  父亲教导我,在一幅画像里,我们像一台麻瓜录像机,我们可以掌控看见什么,碰到什么,及时收手。

  自画像正是画像师的禁忌,在自己之中的灵魂看不清自己,由此鲜血无用,故而画像师自己的画像总归是由下一任继承者完成。

  真是难得,在好心情下,连杰克都显得可爱。

  我太快乐了,我抛下一房间的画像,我离开霍格沃兹,我最快速度回到家,收拾仪容,穿上我最喜欢的衣服,蓝色的那件,去阁楼见了父亲的画像。

  老杰克依然骂骂咧咧的,他像活着时一样指责我不爱干净,我看着自己画出来的父亲说出了这段故事。

  命咒是存在的,生命的本质是存在,生命与灵魂是可以被发现、被理解的。

  ——我为阿不思•珀西瓦尔•伍尔弗里克•布赖恩•邓布利多创造了世界上最伟大的画像。

  父亲还是那么不留情,他说:“谁知道呢,那幅画既然是他自己铭刻的,那和你就没什么关系了!”

  我真心辩解了好一会儿,功劳我是一定要占的,他气得叉腰,然后大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偷偷画自己的画像!生出来的孩子是哑炮,继承不了家业,生命之笔到你这就断了!”

  丽娜,我只是复述他的话,不要生气,不要太生气,杰克就是这样,你可以去打他的画像,他已经死了,你无法真的回击他。

  我想你在生活里一定已经这样做了,我一定是这么交你的,不要憋,不要藏,哈哈,反正画像没办法反抗,尽情气他,别委屈自己。

  他还说:“人怎么能真的知道自己的秘密呢,人怎么能真正从自我中挣脱出来呢,一个自己的灵魂怎么可能看见自己呢!”

  他就是不相信,我知道他就是恨我,他恨我不听他的发扬家族,他恨我戳破了他的计划,他恨我的婚姻对象不如他所愿,一个麻瓜,他恨我在爱人死之后就一个人带着你生活——丽娜,我绝不对此后悔。

  所以我反驳了,我说:“邓布利多就可以!”

  他还是不信。

  我的孩子,我的丽娜。

  他是我的父亲,我是他的孩子,我们憎恨彼此太久了,我想这痛苦不会终止,但砂子已经为我稀释了眼泪。

  其实,我是郁闷的,我想完成那幅自己的画,我想死后依然有一个机会,一座桥,我想看看你,看看你的生活,看着你欢乐悲喜。

  我的女儿,你不必急着结婚生子,你也不必急着赚钱养家,我已经画了足够多的画,那些加隆能让你花四辈子,我想,你要自由地旅行和学习,如果你未心动,你就不必嫁给谁,如果你成婚后感到痛苦,那就直接逃走。

  我曾这样憧憬我的人生,我曾期待进入霍格沃兹,我希望,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那天,父亲决心不再与我争吵。

  他说:“那你就去写吧。你爱写什么写什么,就当赌一场,然后等着,等你死了,你也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死后世界如何,那画究竟有没有活动起来,你能不能实现,随你去!”

  他仗着死过,恐吓我呢!他果然只是幅画,他根本也不知道什么是死,他只是一部分,或者根本什么都不是。

  无论他是什么,我都对他说话。

  “或许我的灵魂会因为那句话真正留下来呢?或许我睁开眼,能知道我写对了。”

  我哼着歌从柜子后面取出自己的画像,也在阴影的黑色里用黑色的笔写下——“爱”

  是的,他又生气了,我想你也会生气。我又不是邓布利多,我凭什么这么写,抄答案能有什么好结果?

  听我说,丽娜,听我说。我那天也是这么说的。

  “为什么不对!我爱着这个屋子里的人,我爱丽娜,我爱——我爱过父亲,但不是你,我爱外头的人,和我问好的人,要同我做生意的人——我爱的也爱我!不行吗?爱,爱!总有的,总有的!”

  我笑着看他,他只剩下一团油墨,我画的油墨,我还是笑了,就像现在写这这句话,我笑着看你。

  我八岁那年,他还是在蛛丝马迹中发现了我的危险尝试,我在那副他给我画的画像上尝试命咒,刻下了一个竖,他举着画里七岁的我,追着八岁的我满院子跑。我跑累了,他喊我回来,我走不动,他抱着我回屋子。

  我想那时候,我也是这样欢笑。

  丽娜,我的可爱的女儿。

  我的生命怎么会没有爱呢?它一定存在过,就像那天邓布利多对我说的,他说“那时很快乐”,是了,枯竭了,干涸了,一样是快乐过。

  它们像花儿一样生长出来,像鸟儿一样飞走,有的来年再回来,有的一去不返,时间没有带走它们,丽娜,时间只是把它们留在那,悄悄藏起来了,无论此刻是否失去,只要我们愿意,过去的还在那里,我们可以远远地看一看,没关系。

  我对他放话:等着瞧!

  你还记得吗,那第二天带着你和他还有花一起去郊游,他说我要把他晒裂了,你就机灵地朝他泼了一杯水,真不愧是我的好姑娘!

  读到这里,你有所收获吗?

  这就是邓布利多给我的,也是我想给你的。

  我决定写这封信,非写不可。

  这封信就是我的回答,我给邓布利多先生的回答。

  有很多事,总是蒙昧不清,譬如当时我不知道他记忆中那个唯一没有名字的人——他唯独没有告诉我的人,我在1998年还是发现了他的踪迹,感谢哈利•波特,感谢,这个不能感谢,额,去他的丽塔•斯基——如果你也想知道,去问波特先生!

  行吧,我知道,你是个没耐心的小朋友。

  那是盖勒特•格林德沃。

  他在欧洲闹腾的时候真是和年轻时截然不同,说真的,我觉得他可能很喜欢拿变形术在自己身上祸祸,我才不相信后来他那么多张脸是自己的呢,我更喜欢他年轻时候的样子,邓布利多的记忆里,十六岁的他真是闪闪发光,我猜邓布利多也最喜欢那个他,太阳和风都眷顾的少年,奔跑的影子就是整个夏天……

  关于这位危险的初代黑魔王,他的容貌变化和善于隐藏可让我好找,我偷偷保存了几张老照片,1900年到1908年的格林德沃没什么明面记录,但是我还是挖到了东西,人活着就是会留下痕迹,对吧。

  我希望你看信的时候已经知道他是谁了,这代表着那些新历史书出版了!20世纪的重点!好好学习吧!记得把我留下的珍藏照片寄给出版社或者你认识的历史学家!

  从那天,到我写这封信的现在,我想,也会延续到日后,到我死亡——我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快乐,因为我的人生忽然有了一个不变的答案。

  它的恒定使我自由。

  写完这封信,我将持续快乐的前进,在终点,我会始终保持着一份惬意的小心思。

  因为死亡并非我的离去,而是小小的玩笑,是一句赌博的答案。

  我相信!我相信!我请你也相信!

  丽娜!

  不是为了父亲,不是为了你,只是为了我自己!

  相信——我会睁开眼睛,和你打招呼!

  请把我的自画像拿出来吧!它放在这封信所在的书架后墙壁暗格里,那里还有我的小东西和你的领养证明,丽娜,那是另一份礼物,不会干枯的蔷薇花一定很适合你。

  我要出席自己的葬礼,我要他们知道我是谁,让他们看看我真正的样子。

  我要向全世界宣布我从邓布利多那明白的道理,我惶惶一生最终得到的启示:


  瞧,这就是我的人生!

  以前太糟糕了是不是?

  不过现在很惊喜。

  我也恐惧过,可能永远无法证明它存在。

  但现在我可以确定了。

  女士们,先生们,朋友们,伙伴们,对手们,仇人们!

  听我说!所有人,听我说!


  那不是个谎言,那是真的,谁也不能否认它,谁也不能忘记它!没办法!它一定存在!

  每一幅画像都会为此而动!每个人都应当去看邓布利多写下的那四个字母!


  那是——爱!




爱你的

全世界最好的

将要和你打招呼的母亲,

安娜•茨格微


PS,我给自己取的名字是安娜,他说这个名字的时候很好听,反正我这辈子也不会真的让人这么喊我,就这么用了也不可耻,希望命咒的空间是通向一处的,这样我可以亲自和邓布利多道歉。

PPS,我觉得比汤姆好听多了,是不是?


                                 


  丽娜•茨格微放下信,她站起身,挺直腰,1998年,太久远了,这些狂想跨越时光袭击了她,一股莫名的情绪冲撞了她的胸膛,像母亲说的,见到邓布利多先生那样的感受——有人拍打了她的背。

  写信的时间,信中的时间,好似登上一处山崖聆听到的呼唤,那是历史的河在山谷间澎湃,层层叠叠的呐喊,漫长悠远的回荡,太阳为声音与河水穿上鳞光的衣裳。

  邓布利多仍未被现在遗忘,他种下的桃李,他羽翼下保护的生命,他百年砂山中遇见或未遇见过的笑闹快乐的孩子们,在这一代人老去之前,人们不会停止对他的怀念。

  藏在邓布利多记忆中的曾经十六岁的那个人,盖勒特•格林德沃,在恐怖道路后来者出现时,他便像一只飞出视野的雄鹰,抽离出了时代话题,不再为人所议,仅残余下令学生苦恼的故事,隐没入人们记载邓布利多的字句中。

  画像师描述为“孩子”的人已经成为了巫师世界的中流砥柱,旧日的恐慌和伤痛之上建立起全新的幸福世界——再过十年、三十年、百年,还会有人记得20世纪的故事吗?记得上半叶在大陆燃烧的火焰,记得下半叶在岛屿弥漫阴翳的乌云,记得曾经有一轮太阳,从凤凰的火焰中灼烧罪恶,照亮天空,记得有一弯月亮,自鹿角的银芒梢播撒希望,编织星河……

  历史在前进,20世纪的字迹与人们终将成为河水回声中平淡的一息,正如高山与冷雨笼罩的纽蒙迦德,堡垒与高塔留在书册,如今不过是一块块等待残破凋零的砖石。

  纵然时间过去,纵然寂静于史书,它们发生过,它们永远在那。

  她无法控制地在室内转了几圈,茶早就凉透了,炉火依然烧着。

  她推开书架,书架上20世纪魔法史书籍歪倒一排,她剥开老旧泛黄的墙纸,墙壁发出刺啦的抗议,她打开内置橱柜,一阵陈年积灰滚出来,她从里面取出订着白布的画。

  画框巨大,放在墙角稍歇,她走到镜子前,把那朵不败的蓝色蔷薇别在自己耳畔,她看到那花朵娇艳摆动,如同母亲最爱的那件裙子飘动时轻盈的裙摆。

  窗外,天还是灰黑色的,蒙着淡淡的雾霭。

  她不想现在拆画像,如其创作者所说,一定要留到葬礼上揭开。

  她铺平纸张,另外撕一页本子记录末尾的宣布辞,以免母亲时隔太久忘记。

  “这封信要是早点出来,赫敏应该会很开心,但是奥古斯特就不开心了,他可不想再接到部长要求他新编魔法史的任务了,怎么邓布利多的信息永远挖掘不完……”

  低语与笔迹沙沙声交织,思绪万千,最终汇聚为:对第二天的葬礼的期待。

  尤其期待好朋友哈利•波特一家人的表情,他们将看到:平日里寄信烦人的,印象是碎嘴高龄老人的笔友的画像——年轻版,穿着漂亮裙子。

  她笑着,决定再把信看一遍。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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